他拎着那封贴,一路穿过营地、绕过竹棚,脚步不紧不慢,却带着股子说不上来的压抑劲,等走到钟相的屋前,才敲了敲门:“钟哥,出事了。”
钟相刚擦完刀,抬头接过贴子,扫了一眼,只见那上头写得不多,四个字最扎眼:李纲亲邀。
他眉头立时皱了起来,坐下半晌,盯着那帖没说话。
“他这是想干什么?”他低声喃喃。
杨幺坐在一旁,伸出指头在桌上敲了两下:“你想不明白,我更想不明白。”
“咱们不是已经摆明态度了吗?你看我前些日子连夜给他们演了出渔家课戏码,仓库账目也收得干干净净,练兵全改成学捕鱼了,这会儿他还来请咱过去……真有事能不能先写个查契勘仓,怎么还客客气气地一叙?”
钟相没吭声,只低头看那帖子,像是在从纸缝里揣摩刀光剑影。
“你说,他这不是来茶话的,是不是……试探过了,现在要收口袋了?”杨幺低声道,“我今早看南湖码头那边,来了一艘陌生的大舟,颜色不似渔家,标帜也擦得干干净净,像是官里的走水封舟……”
他话音一顿:“是不是李纲在打幌子,实则来收人了?”
钟相抬头看了他一眼:“你怕了?”
“不是怕,”杨幺冷笑一声,“是我想明白了。”
他凑近半步,声音压得更低:“咱们藏了两年,这寨子建得不算差,可真要他们翻脸,水寨里一条船都开不出去,五百人能活下来几个?到时候咱俩是进岳州当人质,还是上公堂挨堂杖?这不都还是他们一句话的事。”
“你还记得当初赵构圈地那事儿吧?朝堂怎么说的?不妥,可议,后察,然后人呢?关进大牢了!”
“现在他们来的是李纲,下一回来的,就不一定是哪路提刀子上岸的钦差了。”
他顿了顿,咬了咬牙,猛地抬眼盯住钟相:“钟哥,我说句不合时宜的。”
“这岳州朝堂、湖水两岸,这两年咱们守得够久了。你要是真觉得李纲这趟是来抚的,那你进城,我撑你。”
“但要是你心里觉得他这不是来谈,是来算的,那咱干脆别演了。”
“寨中那批弟兄你最清楚,是真愿跟着咱护人活命的。现在船有、兵有,信也有,真要动,未必动不了。”
“造反,不是想当皇帝,是不给他们那帮人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机会。”
“与其进衙门赌命,不如咱们先翻个桌。”
他声音落下,屋里沉了半晌,连外头巡营的脚步声都像是被湖水压低了。
钟相还没开口,但眼神里的那丝迟疑,确实第一次明显了起来。
他没像往常那样一口否定,也没把话压回去,而是沉沉地望着那张帖子,指尖轻轻点在落款的李纲两字上,摩挲着,良久没动。
屋里一片寂静,仿佛整个寨子都屏住了呼吸。